兰凤修

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总之我有意识的时候，就待在这里了。
我跪坐在地上，荆棘缠住我的脚踝，刺深深地扎了进去，无法挣脱，也不想挣脱。
我不知道我在这山谷待了多久。
周围有红色的花，看起来就像一片血海，充斥着血腥的美丽。它们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山谷，我不知道是否蔓延了出去，总之我目力所及的地方，只有它们。
山谷里只有黑夜，我却能把周围的一切看得很清楚。
月亮也是血红的，低头，能看见我身上红色的衣裙，我想我大概也是血红的吧。
记忆中，是有过一抹粉色的，大约是一个人，因为我还能记起她的一句话，她告诉过我的。
“世界上每死一个人，这里就会开出一朵花。”
不太明白她的意思，不过没关系，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弄懂，弄不懂也没关系，因为我大概不会再见到她了，虽然她似乎是很重要的人。
花开得很密很密，厚厚地在地上铺了一层，如果躺在上面，应该会很舒服。有时我会很无聊地这样想，却从未付之于行动，我甚至连触碰身边的花都几乎没有过，因为我能感觉到，它们有自己的故事，它们不属于我。
我为什么会在这里？我从来没有思考过，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，都是我自己的意愿。
周围没有过声音，直到某一天。
我发现了一朵银色的花，就在我身边，但以前却被埋在了厚厚的红花之下，以至于我从未注意到过它，尽管它是如此地特别。如今它大约是终于长高了些，在我的一次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沉睡后，出现在了我的面前，妖冶地摇曳着。它实在太美了，我不禁想象它的主人生前该有怎样的容貌，当然还有执念，否则应该不会成为红色以外的颜色吧。我忍不住去触碰，很小心地，用我的指尖拂过它的花瓣。第一感觉是很凉，然后是浓厚的悲伤，它的主人有过怎样的经历，又是因何去世，才会有这样的情绪呢？是为自己，抑或是为别人而悲？我无法得知。
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汇聚，我抬头默默地注视着，渐渐，点点荧光聚成了一个人的模样，银色的长发被随意竖起，一身西方中世纪贵族风格的衣服，配上完美的身材与脸庞，简直让人沉醉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眼神望着他，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，又仿佛这一切已经期望了许久，我下意识地想要起身，想要触碰他，却被缠绕着脚踝的荆棘阻断了动作。
“啊哈，我的天使，我来接你回家了，”他笑着，弯下腰，向我伸出手来。
“……”我摇了摇头，并非不愿，而是不能。
“……我帮你，”大约是看见了荆棘，他眼眸一沉，却仍然挂着笑颜。
不，你不该是这个表情……我这么想着，握住了他冰凉的手，他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瞬，然后仍只是笑，只是那笑容中多了些什么，我看不懂，只觉得我和他的距离仿佛近了些。
他松开我的手，单膝跪在了我面前，拨开重叠的花，在我诧异的注视下，将那朵唯一的银色的花连根拔起。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可是已经晚了，花茎与根部迅速枯萎，只留下花朵，仍然散发着银色的幽光，完好无缺地躺在他的手心。
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，只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，大约是感觉到我的力度加重，他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：“没关系，马上就能回家了。”
我摇头，松开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，转而抚上了他的脸。近距离地看，他真的很完美，叫人挑不出瑕疵来。突然手上一凉，原来是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，我视线上移，就这样直直地看进他眼中。
血红的眼中仿佛弥漫着比这花海更浓重的血腥与悲哀。
“米迦，我的天使……你现在简直温柔得不像话……”他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中的花，一口含进嘴中。他的脸在我眼中放大，唇上覆上了一片冰凉。
是他……的唇！！！我尚未做出任何反应，一个东西便被度进了我的口中，应该是那朵银色的花吧。
他揽住我的腰，让我进入他的怀中，我突然觉得累了，顺从地咽下了口中的花，抓住他的衣袖，承受着他逐渐加深的吻，甚至连脚踝处的荆棘退去也未曾察觉。
最终，他放开了我，我却着了魔似的，意犹未尽地拉着他的衣服，无言地看着他。
“米迦，你该回家了。”他将我拉起来，仔细地整理了我的衣衫，我这才看清，我穿的衣服并不是红色，只是被血染红了而已，是谁的血呢？
“朝着月亮的方向一直走，就能回去了。”他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脸，“再见。”
“……”我沉默地拉着他的衣服，不放手。
“可我不能陪你了，”他摊了摊手，强硬却不失温柔地挣脱开我的桎梏，背过身去，只留给我一个银色的背影，在黑夜中显得格外耀眼，“回去吧，她还在等你。”
“……回不去了。”我这话说得莫名其妙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，“我们……再也……回不去了。”
“……不会的，只要你离开这儿，就能回去了，回去之后你就会得到快乐，得到家人，得到幸福，你再也不会为一个仇人……嗯，我是不是忘了说，我是你的仇人哟我杀光了你的家人呢，小米迦，所以，离开吧。”
他笑得极其虚伪，连我都看得出来，他根本不想笑吧。是谁在等我，他杀了谁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，我感觉得到，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太久。我上前一步，向他伸出手，却在还未靠近他时便被拍开，接着感到肩上一股力量传来，等我回过神时，已跌坐在了地上。他的剑尖直抵我的咽喉，我能感受到他毫无犹豫，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，他好像一瞬间就变了，仿佛撕开了层层微笑面具，最终露出的是坚硬的冷漠。
为什么……会这样？直到他收了剑，背对着我离去的时候，我依然没有起身，也没能明白。
他是我的，仇人吗？
可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，眼中只有那抹逐渐消失的银色。
……！！！那个人！他的身体为什么在消失？！他没有离我很远，我奔跑起来，在他完全消失前站在了他的面前，而眼前的一幕令我震惊。
“现在走也来不及了……”他看见我，叹了口气，刚才的冷漠又消失不见，“小米迦，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呢。让你看到这样的我，真是狼狈啊。”
“……”我低下了头，默默无言。
“……你喜欢我吗？”他突然这么问。
“……”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着，你不喜欢他，也不可以喜欢他的。
为什么呢？
因为他杀了你的家人啊。
于是我摇了摇头。
他却笑了起来，这样很好，他说。
我不明白。不明白他是谁，不明白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，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“你……还会回去吗？”
“没有这个必要，”他用仅存的手臂将我推开，“走吧，这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。”
“等……！！！”本来还想问他的名字，却已经无法说出口了，因为，他已经不见了。我有预感，那个有着一头漂亮银发，赤红眼瞳的男人，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。
眼前的场景换了又换，染血的民宅，军队的基地，战场，地下，短兵相接，又或是肢体重叠的交缠，一切画面，仿佛一张巨大的网，我永远逃不掉它的束缚。
这大约是我与他的回忆。
画面最终定格，我坐在了公园的秋千上，似乎是回来了啊。
不对，我从哪里回来了，我明明一直在公园。
“米迦～～～回家了～～～”不远处，克鲁鲁在叫着我。
“……我想等一下，”但我现在并不想离开这儿。
“怎么了？”克鲁鲁走过来，“夕阳都快落山了，该回家了。”
“……”夕阳西下，总是回家时，可是……
“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，”我努力思索着。
“好像有一个人……即使夕阳了，也没再回来了。”